张宗德中将深情回忆皮定均司令员—— 八闽传颂将星名

一九九一年九月，南京军区参谋长张宗德（左三）、南京军区后勤部部长王太岚（左四）、南京军区舟嵊守备区司令员曾照喜（左二）指挥军事演习。

一九七四年皮定均（左）在福建山区调研。

■ 杨力仁

1973年12月12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会上，毛泽东赞成叶剑英提出的关于八大军区司令员互相对调的建议。12月20日，中共中央召开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会议，毛泽东、周恩来等人接见了参加会议的全体高级将领。12月22日，中央军委发布了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的命令。其中，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同兰州军区司令员皮定均对调。

皮定均是我军著名的英雄虎将，在半个世纪的戎马生涯中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福州军区面对台、澎、金、马，与蒋介石集团盘踞的台湾岛隔海相望，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担任福州军区司令员后，皮定均在抓紧做好军事斗争准备的同时，注重搞好传帮带，用自己独特的工作方法教育和培养干部。福州军区作战部处于大军区军事指挥中枢，福州军区作战部代部长张宗德曾多次参加皮定均召开的作战会议，陪同皮定均进行战役勘察、视察部队和组织军事演习，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

言传身教 耳提面命

皮定均担任福州军区司令员后不久，由张宗德等人陪同到福建省平潭岛视察。平潭岛东临台湾海峡，是祖国大陆距离台湾岛最近的地方。途中，皮定均突然问道：“平潭岛的面积、人口数量和海岸线长度各是多少？我们到轮渡码头的时间要多久？”由于事先没有准备，张宗德一时答不上来。皮定均当即严肃地说：“作为一个军事指挥员，这么重要的岛屿数据今后一定要记清楚啊！”

还有一次，张宗德陪同皮定均到厦门部队视察。在汽车沿福厦公路行驶途中，皮定均指着公路边的一座小山，问道：“这山有多高呀？”张宗德又没有回答出来。皮定均这次没有批评他，只是说：“你翻翻地图嘛！”三天后，在返程途中，皮定均突然再次考问这座小山的高度，张宗德立即回答：“报告首长，这座小山海拔320米。”皮定均听了十分高兴，说：“好！你长记性了！指挥员要指挥打仗，就要熟悉地形，脑子里要有一张‘活地图’。”

吃一堑长一智。在作战部的部务会上，张宗德通报了这些情况，提出了改进的要求。此后，凡是陪同军区首长外出，作战部的处长和参谋们丝毫不敢马虎，认真做好各方面的准备，随时回答首长的各类提问。张宗德还组织作战部编印了一本《参谋工作手册》，把福建省的地形地貌，海岛、海岸情况以及台湾国民党军战备和训练的情况汇编成册，发至全区团以上机关，对战备和训练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又有一次，张宗德陪同皮定均到福建省崇安县（今武夷山市）进行战役勘察，皮定均突然问道：“武夷山主峰在什么地方，海拔多少米？”张宗德脱口而出：“报告司令员，武夷山主峰在黄冈山，海拔2158米。”皮定均说：“把地图拿给我看看。”看过后笑着说：“这次算你答对了。”

次日，在从崇安返回福州的路上，汽车沿着闽江江边公路行驶，皮定均又冷不丁地问道：“闽江是由哪几个溪流汇合而成？”张宗德立即回答：“闽江是由富屯溪、建溪、沙溪汇合而成。”皮定均笑了，说：“你不要蒙我啊，拿地图来看。”看了地图后，他满意地点点头，说：“嗯，不错！”

由于潜心钻研福建省的兵要地志，张宗德很快成为福州军区的“活地图”“活字典”。每当受到大家称赞时，张宗德总是说：“这都是被皮司令员‘逼’出来的。”1980年后，张宗德先后担任福州军区副参谋长，福建省军区政委、司令员，福建省委常委，南京军区参谋长。在工作中，他将皮定均的工作方法发扬光大，培养出一批“活地图”“活字典”。

福州军区守卫着东南沿海3300多公里的海岸线，海岸防御是军事斗争准备的重头戏。一次，张宗德陪同皮定均到海防第十三师观摩海岸防御演习。皮定均问师长：“你有没有看过诺曼底登陆的战例？”诺曼底登陆是世界战争史上规模最大的登陆战役，是一次使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略态势发生根本性变化的战役。师长如实回答：“没有看过。”皮定均严肃地说：“搞海岸防御，一定要了解和熟悉世界上重要的登陆作战情况，知道敌人是怎么登陆的、怎么进攻的，才能研究和制定有效的防御对策。”张宗德在一旁听了深受启发，作战部很快下发通知，要求福州军区所属部队组织攻防演习，都必须学习古今中外的重要战例，从中汲取经验教训。

战役勘察 率先垂范

20世纪70年代，国际风云变幻莫测，我国周边情况复杂。皮定均对祖国东南沿海的安全极为重视，决定组织一次防御敌人从杭州湾登陆沿浙赣线进攻的战役勘察。他亲自审定勘察方案，从军区司、政、后机关抽调精兵强将组成联合工作组。战役勘察从1975年4月开始，历时40多天，其重点是闽、浙、赣、粤4省的交界处，勘察采取空中与地面相结合、步行与乘车相结合、大军区与野战军和省军区联动相结合的方法，勘察要求之高、范围之大、方法之新，在福州军区尚属首次。

皮定均此时虽已年过花甲，但仍然和大家一样徒步翻山越岭。在攀登浙江省金华市大盘山时，皮定均感觉体力不支，实在爬不动了，便坐在山坡上稍作休息，并要求其他人把所有勘察点看完后，回来在地图上向他汇报。

每个阶段勘察结束后，皮定均都要召开会议，重点研究战术问题。他规定，大会交流研讨要让年轻的参谋人员先讲，不准将军们先发言定调子。发言人要手持指挥棒，讲到哪里在地图上指到哪里，不准看发言稿。第三十一军作训处处长孙忠杰发言时，面对众多将军感到十分紧张，几次讲不到点子上，受到皮定均的批评。

孙忠杰认真吸取教训，在江西省九江市的研讨会上第一个发言，这一次讲得很好。皮定均表扬说：“你今天总算讲到点子上了，用了脑子，你们这些人潜力是有的，但像猴子爬杆，不敲锣你们是不会爬的。”一席话讲得大家哈哈大笑。

战役勘察的最后一站在漳州。作战部提前布置会场，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太大，会议室的墙壁挂不下，张宗德考虑到挂高了看不清楚，便把地图下面的部分铺在地板上。皮定均一进门看到地图挂得乱七八糟，顿时火冒三丈，盛怒之下把桌子都掀翻了，他铁青着脸，厉声道：“几十天的勘察你们准备得都不错，快结束了就应付了事？”当时，在场的人全吓得大气不敢出，赶快重新调整地图。

过了一阵子，皮定均慢慢消了气，拍着张宗德的肩膀，问：“怎么样，你还有意见吗？”张宗德诚恳地答道：“首长的批评是对我们的严格要求，我们一定改正。”皮定均笑了，说：“这还差不多！”

虽说经常受到批评，张宗德仍能感受到皮定均既严厉又亲切的关爱。这次战役勘察9个月后，张宗德升任福州军区作战部部长，孙忠杰也拟任作战部副部长。张宗德说：“皮司令员的严厉，是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他一不会给人记小账，二不会给人穿小鞋，有话说在当面，改了就好。他今天把你批得灵魂出窍，明天又与你和蔼地大声谈笑，这正是他的人格魅力所在！”

南昌集训 重振军威

1975年7月14日，邓小平在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着重谈了关于军队整顿的五个问题。皮定均参加了这次会议，他高兴地说：“我们的军队非整顿不可。军队整顿好了，党和国家就大有希望了！邓小平同志当总参谋长，军队就能稳定。”

皮定均是邓小平的老部下。抗日战争期间，邓小平任八路军第一二九师政委兼太行军区政委，皮定均先后担任第一二九师特务团团长，太行军区第五军分区司令员、第七军分区司令员。皮定均坚信邓小平的领导，坚决贯彻执行邓小平“军队要整顿”的重要指示。

11月25日，中央军委颁发了新的队列条令、内务条令、纪律条令。军区党委学习讨论时，皮定均说：“这才是我们带兵的根本任务，今后没有军委指示，任何人不准在部队发起运动。”他提议，整顿首先要从团以上各级主官抓起，“把这些当官的抓紧了，整顿也就好进行了，他们要是不动，整顿只能是空谈一场！”

福州军区党委决定集中全区军、师、团三级主官在福州军区南昌陆军学校集训，每期一个月。皮定均要求参训学员不论职位高低，一律编入班、排、连，住集体宿舍，当普通一兵。他说：“只有亲自体验战士的生活，才能懂得教育、带好战士。如果我们这个窑中烧出来的产品是烂的、歪的、扁的罐子，没有用处，那就成问题了。”

集训的教员大多是基层干部，个别的还是战士。有的教员见学员是军、师首长，操练时示教不够大胆。为了给教员壮胆，皮定均当众叫一名班长教员来检查自己的动作。班长有些胆怯，皮定均说：“我现在是士兵，不是司令员，你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在他的鼓励下，这名班长下达口令响亮干脆。随着班长的口令，皮定均立正、稍息、卧倒，动作一丝不苟。军、师、团三级主官见状也有样学样，谁也不敢偷懒。

根据皮定均的指示，张宗德等军区机关二级部长也要参加集训，走队列、拔正步、敬军礼、叠被子、刷痰盂、冲厕所，摸爬滚打，重过士兵生活。参加集训的领导干部，大都有二三十年没过过战士生活，而且体胖腹大，一时适应不了，训练中不免有“偷懒”现象。有的教员见状便放低标准，提前收操。皮定均知道后，一面给教研组长和司号员下了道“死”命令：“不到时间不准收操，提前一分钟也不行！”一面又和教员商议如何因人施教。

令张宗德难忘的是皮定均对干部的关心和爱护。集训期间，正值隆冬腊月，常常是朔风呼号，飞沙弥漫。学员们匍匐在冰凉的地上，一训练就是几个小时，常常泥沙满面，手脚麻木。皮定均十分关心学员们的生活，发现学员的垫被太薄了，马上指示从千里之外运来新垫被。他命令陆军学校校长抓伙食，还亲自和炊事员一道订食谱，他说：“对这些老同志，生活不能搞特殊，但伙食一定要搞好，保证三菜一汤，味道可口。”

福州军区分两期集训了1655名团以上干部，稳定了部队思想，提高了军政素质，振奋了干部精神，转变了部队作风。干部集训是对“四人帮”的人妖颠倒、胡作非为的有力抗争。三级干部集训的诸多故事，在全区部队中被传为美谈。三级干部集训成果，在全区部队中开花结果。

抱病南飞 将星陨落

蒋介石集团退守台湾后不甘心失败，一直企图反攻大陆。据福州军区作战部统计，1949年至1966年，国民党军对福建沿海进行中小规模（100人以上）的登陆窜犯共22次，投入兵力2.8万多人次；进行小股武装登陆袭扰116次，投入兵力2838人。前来偷袭和骚扰的敌军大部被我军歼俘。反登陆作战是驻闽三军首要的作战任务。

1976年初，中央军委批准了“文革”以来我军规模最大的反登陆演习方案。方案明确这次演习由福州军区所辖的某军具体组织实施，福州军区派工作组指导，工作组由福州军区一名副司令员挂帅。5月，千军万马开进福州军区和广州军区的接合部东山岛......

这段时间，皮定均住院治疗精神性青光眼，治疗中发现右眼角长了一个鸟角瘤，在福州军区总医院接受手术治疗，主刀的上海专家说手术很成功，但是术后一定要静养。

7月6日下午，皮定均接到在东山岛指导反登陆演习的福州军区副司令员的电话，这位副司令员在长达3个多小时的电话里，既汇报演习进展情况，又诉说演习中遇到的种种困难，再三请求皮定均亲赴东山岛指挥。

皮定均决定第二天飞赴东山岛。在研究随行人员名单时，福州军区第一副司令员朱绍清说：“你把张宗德带上，作战上的事他熟悉，叫他给你协调。”皮定均稍加思索后，说：“作战部正在搞大战计划，张宗德就不要去了。”

皮定均长子皮国宏在福州军区南昌陆军学校当教员，闻讯后提出：“我也要去东山岛，一是学习，二是万一有人打黑枪，可助小刘（警卫干事刘荣秀）一臂之力。”皮定均同意了。福州军区司令部门诊部主任见首长决心已定，只好说：“您现在每天都要换药，那就让护士李克荣跟着一块儿去吧。”皮定均也同意了。

7月7日上午9时许，皮定均一行乘坐伊-14型飞机从福州起飞，10时33分到漳州机场，10时49分换乘米-8直升机飞东山岛。塔台与米-8直升机保持密切联系。10时58分，塔台第一次联系，问：“高度多少？”答：“云下能见飞行。”11时零6分，塔台第二次联系，问：“天气怎样？”答：“天气很坏，正下大雨。”11时15分，塔台第三次联系，问：“航向多少？”答：“九十。”又问“到底多少？”答“六十。”

11时15分，米-8直升机不幸撞上位于漳浦县深土公社东坪大队的灶山。福州军区司令员皮定均、秘书肖有明、保卫干事刘荣秀、福州军区南昌陆军学校教员皮国宏、福州军区司令部门诊部护士李克荣、机长一级飞行员刘景营、副驾驶二级飞行员杨虎生、领航员韩奎兴、机械员伍崇联、特设员程小娇、空军第八军副军长李振川、空军漳州场站参谋朱俊卿、陆军第三十一军处长牟荣兴13人全部遇难。

噩耗传来，张宗德如五雷轰顶。他曾多次陪同皮定均乘机外出，有时因天气不好不能起飞，机长先报告张宗德，张宗德再报告皮定均。皮定均一听就火了，批评张宗德说：“你脑子缺根弦，没看见天气很好嘛！”张宗德耐心解释：“这里的天气虽然很好，但航线上天气不行，所以不能飞。”皮定均听后便不再坚持。

坠机事件后的几天里，张宗德家的电话被打爆了，很多人都以为张宗德也一同罹难。在得知张宗德安然无恙后，大家都说他捡了一条命。张宗德却痛心疾首地说：“如果这次是我陪皮司令员去东山岛，一定不会出这种事。只要是天气不好，机组不同意飞，首长再急我也不会同意飞。”

中央军委顾问罗瑞卿获悉皮定均因公殉职的消息，扼腕叹息道：“这样一位成熟的优秀的军事指挥员，是经过半个世纪磨炼出来的，真是栋梁之材，遭此不幸太可惜了！他的死，真比泰山还重。”罗瑞卿说出了张宗德的心里话。

注：张宗德，1931年12月出生，山东省乳山市人。曾任原福州军区作战部副部长、部长、副参谋长。1985年5月后任福建省军区政委、司令员、福建省委常委。1990年4月任原南京军区参谋长。1988年9月被授予少将军衔，1993年7月晋升为中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