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年

时间:2024-01-24 来源:龙岩电视台

戴春兰

就像花儿愿与春天相伴,如约而来的年是属于母亲的,她忙活的舞台从田头地尾迁移到桌头灶尾。

腊月初一过,母亲便急不可耐地把从年头攒到年尾的一叠或薄或厚的钞票塞进裤腰,趁着赶圩,在人群中挤进挤出,从街头一家一家地逛到街尾。三个孩子两位老人都要置办新衣新鞋,要暖和要好看要喜庆;丈夫是老师,要走到人前,衣服的质量和款式都不能差......母亲一件一件地摸着,捏着,看布料,比质量,讲价钱,忙试穿,直到十分满意了,才小心地掏出钱,捻出几张递过去。我眉开眼笑地抱着大包小包,这才没发现母亲没买自己的衣裳。年复一年,母亲都这样把自己放在最后。除非办完年货备了春耕,再买好猪仔,还有富余的钱,不然她经常一身衣服穿好几年。

母亲还得一趟一趟地上街:同屠户老黄子谈好家中年猪出栏的价钱和时间,和豆腐坊的长胜约好做豆腐的日子,买好鞭炮香烛草纸、写对联包红包的红纸、家里待客的饼果、拜年的“手信”......

转眼就到了腊月中旬,母亲更忙得脚不点地。

米酒早就蒸好了,就选择冬至这一天添酒。寒风凛冽,母亲搓着冻僵的双手,小心地将担来的井水添入酒娘当中。尝一尝,略微甜了点,怕男人不爱喝,又加入一些白酒。这就仿佛加入了一把火,米酒的度数陡然升高,准备让男人们从过年猜拳喝酒到正月,脸红心醉。

老黄子终于赶走了家里肥得肚子都拖到地板的大肥猪,笑得胖脸上全是褶子。母亲留下20斤腰板肉做烧大块,一只后脚留到年夜饭红烧,猪耳朵留给腊来留给男人配酒。自家喂养的猪肉实在香,赛过品尝丰收的果实。

总有两三天是留给炸料的:肉香四溢的是炸酥肉,鲜香甜美是炰糈,清新素雅时则在炸豆腐......

最浓妆艳抹的是烧大块。母亲将把肥瘦相间的腰板肉切成巴掌大块,温火炆至七八分熟捞起锅,啤酒加入适量盐,细细抹在肉上,大灶上把油烧热,倒入肉块,锅内便噼里啪啦火爆起来,油星四溅,分外热闹。急用锅盖盖好,等声音转小,又要翻动再烧。这样烧出的烧大块,肉皮酥软,色泽金黄,肥而不腻。母亲常被油星溅到脸或者手起泡,只微微皱着眉头轻“咝”一声,抽空把手浸入冷水一下,又转身忙开了......

母亲还要炸灯盏糕、炸花生、炸豆子、炸豆腐角......我经常痴痴地看着母亲那双红活圆实的双手,像会变魔术一般,把各种普通的食材加工成各种美味鲜香的菜肴,为贫寒的生活簪上一朵笑之花,赢得家中老小亲朋好友交口称赞。

母亲要带我们扫尘了。用毛巾包住头,把鸡毛掸子绑在竹竿上,一丝不苟地把头顶上屋梁上墙壁上都细细扫一遍,经常有蜘蛛网灰尘掉下来迷了眼。然后擦窗户、洗桌椅橱柜。母亲总会到长胜家去挑几担热气腾腾的豆腐水,放入小苏打,不但祛油去渍,还有淡淡的豆腥味儿,非常好闻。两三天打扫下来。母亲经常累得腰酸背痛。所以一懂事,我们就心疼地接过打扫的任务。尽管家是老房子,但经过我们合力打扫,从来都整洁亮堂。

万事俱备,就过年了。母亲一大早就起来,从鸡窝里抓出肥壮公鸡,利落地打花,烫毛,破肚,放入锅中炆至七八分熟后捞起,整鸡摆好盘,鸡头向上衔着红纸花。烧大块和鱼贴上红纸摆盘,再另备好香烛鞭炮、米酒和酒杯,装在挑子里,这才打发一个孩子陪我奶奶去各个庙里和宗祠里烧香祭拜。

我更愿意留在家里和母亲一起做“漾豆腐”。母亲手指粗壮却上下翻飞无比灵巧,将四角见方的白豆腐干,对半剖开,小心地用小刀切出小洞,塞进肉馅,既饱满又不能撑破豆腐。一排排豆腐饺整齐地摆在纱布上,宛如一张张美丽的白帆。

白斩鸡黄澄澄的皮嫩滑上翘,炰糈如太阳般金黄透亮,烧大块蒸梅菜酸咸酥烂百吃不厌......母亲煮完一桌年夜饭后,用围裙擦干油腻圆实的手上桌吃饭。大家夸赞母亲盐味登对,她笑得脸色酡红,边给我们发红包,边骄傲地指点桌面说:“这些都是我辛苦赚来的!老古话说:‘田头、井头、灶头,肯做就会有。’只要发狠做,就能吃好穿好!”我们在杯中斟满琥珀色的米酒,一起敬母亲,为她辛勤又丰盈的灵魂,为她把全家带入繁花似锦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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